2014年1月25日星期六

牛肉乾的滋味(一)老鼠王的牛肉乾


     當年,爸爸隨政府來到台灣,家中就僅有我和媽媽。所以那時候,真可說是舉目無親。因此,我沒見過爺爺、奶奶、外公、外婆,伯叔姑姨也一槪不識。但爸爸慷慨好客,尤其是遇到鄉親或同宗時,他更是不棄不捨地問個不停,拐幾個彎,抹幾個角,也可排出輩分關係來。正因如此,不費多少工夫,我們也湊成了完整的"大家族",阿公、阿嬤、七叔公、八阿姨、堂兄、表妺⋯⋯一應俱全。所以逢年過節,家中更是熱鬧滾滾。

     爸爸除了喜歡熱鬧,也很愛旅行。記得在我六歲那年,爸爸帶我去鹿港探"親"。那時弟弟、妹妹還小,媽媽留在家裏照顧他們。我和爸爸便從屏東搭火車北上。古老的火車一路搖晃,時而像走不動的老牛,不停地嘶吼。車行很慢,站站都停,車停時,月台上的小販便往車窗叫賣,他們胸前掛著特製的木架,上面擺滿了各式食品,如香煙、口香糖、茶葉蛋、酸梅之類,琳琅滿目。爸爸向他招招手,買了一盒牛肉乾給我。我很清淅的記得那盒牛肉乾是什麼模樣,比一包香煙大不了許多,也是紙盒包裝,盒裏還附上幾根牙簽。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,撕下一小塊肉乾含在嘴裏,第一次嘗到那麼美味的肉乾,那滋味真是令人難忘。⋯⋯。終於下了火車,爸爸背著沉睡的我,不知走了多久,最後到了一個眷村。
      "親戚"早已在門口等候著,見到爸爸和我,馬上迎了上來。大人們不知計較什麼來著?推算半天,終於有了答案。叫"哥哥",爸爸指著面前的"大男人",要我叫他哥哥,我低頭不語。爸爸在一旁敦促著,我還是不理會。面前的"男人"也摸摸我的頭,要我叫他,我實在叫不出來,是爸爸糊塗了嗎?這時,爸爸抱起我,我突然發現,在爸爸懷抱中的我,好像長髙了許多,才怯生生地叫了一聲"哥哥"。那"哥哥"好像被我叫年輕了,很開心,伸手要抱我,忙叫他身邊的兩個孩子叫我"姑姑",孩子們一陣茫然,靜默片刻,那叫"阿中"的男孩,突然喊"姑姑,咕咕咕",還做了雞啼的樣子,他妹妹也學著他叫喊,我心中很不悅,掙脫爸爸的手,拿出懷裡的牛肉乾,向他們炫耀。
       沒多久,阿中帶領他妹妹和我去和隔壁家的小朋友玩,玩什麼?己不太清楚,只知道那晚上睡得特別香甜,因為,一覺醒來,我身邊的兩位"同伴"都不見了。我下了床,想找爸爸,忽然想起外套口袋中的牛肉乾。可是,讓我找遍整張床,都找不到我的牛肉乾。心裏一急,便放聲大哭。哭聲驚動了爸爸,哥哥、嫂嫂也進來探個究竟,這時,阿中卻跑進來,沒頭沒腦的説,他看見一隻大老鼠吃了我袋中的牛肉乾。當時爸爸也趕緊附和著,他說因為鼠王太大了,他無法將肉乾搶回來。他描述著老鼠王的長相,白白的毛,藍色的眼睛,紅色的鬍鬚⋯⋯。他邊說邊比畫,我也聚精會神地聽著,還不停地發問,尾巴有多長?耳朵大嗎?⋯⋯。腦袋瓜一面拼圖,一面盤算鼠王有多龐大?屋外,嫂嫂髙八度的叫駡聲,和著阿中兄妹的哭聲,我渾然不知發生什麼事?腦子裏還想著那隻特別的老鼠王。
      童年消逝得很快,後來,哥哥一家人搬到鳳山,我們家也搬到髙雄。但因孩子的功課忙,大人間的聚會也就少了許多。直到君君兩歲那年,我們怕過年交通擁擠,我獨自帶君君先回髙雄。出發前,爸爸給了我一張哥哥的地址,說哥哥得了肝病,希望我代為探望。
     哥哥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看,那也不完全是肝病的緣故。嫂嫂拉我到一旁,指指女兒的房間,要我當說客,去點醒因熱戀鬧"家庭革命"的女兒。進入房間,看到很久不見的外甥女,內心非常不捨。阿嫦從小就十分漂亮,很討人喜歡。這時的她,哭紅了眼,憔悴地縮在床之一角,想必知道我的"任務",因此,低著頭不想理會我。其實,我一進門見到牆上那些貼滿為愛情奮鬥的標語,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是白費的。幫她梳理了一下頭髮,拉著她的手,要她多少吃點東西。忽然想起往事,我問她是否還記得"老鼠王"吃肉乾?她遲疑了一下,點點頭,幽幽地說,當小孩多好!
      兩年後,終於收到她的喜帖,有情人終成眷屬。我和君爸、君君還專程赴宜蘭喝喜酒,那天場面很大,賓客很多。當然,美麗的新娘還是大家注目的焦點,在喜氣中,顯得艶麗嬌貴。敬酒時,她徐徐地走到我身邊,在耳邊"姑姑,咕咕咕",那親切的叫聲,又讓我憶起童年。⋯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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