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蟲記

   小時候，我膽子很小，所以很喜歡熱鬧，常希望爸媽的朋友上門來聊天，更希望他們帶小朋友來和我們一起玩。爸爸媽媽也很好客，而且我們房子很大，非常方便大家聚會，因此放假時，家裏經常髙朋滿座。有時候只有媽媽們來，用我們家的縫紉機做些針線活或請媽媽教她們織毛衣。那時正好是黃梅調風行的年代，家中的德國製的留聲機，音質非常好，她們便把唱片拿來我們家聽，有的還跟著唱，家裏歌聲、談笑聲搞得沸沸揚揚。

    只有女客來訪時，通常爸爸會帶弟弟妹妹去外面玩，避免孩子打擾大人們做事。而我會留下來陪媽媽，一方面幫忙倒茶水，另方面，學校功課很多，我要趕作業。其實真正的原因，爸媽一直不明白，就是一種愛炫耀，喜歡被人誇獎的心態。
   當我和她們打過招呼後，我會幫媽媽把準備好的點心、茶水端出來，然後，我會很＂文靜＂地端坐在桌前，把功課攤開細心的寫，我知道待會兒她們會注意到我，然後會像發現新大陸那般驚呼。果真徐媽過來了，她長得很嬌美，又很會打扮，大家都稱她為＂美人＂。她嘖嘖地説：「快來呀！妳們看看，他們真會教孩子，有禮貌、字又寫得好⋯」，「她多聽話，又乖巧，做事中規中矩，⋯⋯」，大家妳一句、她一句，誇得我薫薫然。正在淘醉中，突然她們話鋒一轉，「唉呀！妳是不是沒吃飯啊！怎麼那麼瘦？」，彭媽媽心疼的說，還拉起我的手端詳半天。「我看她說不定有腸胃病，吃的東西都無法吸收，⋯⋯」，「是嗎？搞不好有蛔蟲⋯⋯。」「不對，不對，應該是肝病，她面黃肌瘦，兩眼無神⋯⋯」，倚老賣老的陳媽，突然間，像算命先生來個鐵口直斷，斬釘截鐡地給我做最終的宣判。我當時像個靶心，每個人都想試一把，反正不中也沒關係。我懊悔極了，原想得到的掌聲，卻嬴來無數的撻伐。我好像由溫煦的春日，一下跌入寒冬。媽媽更不好受，似乎是她沒有把我照顧好，似乎是她沒有關心我。其實之前，爸爸曾帶我到省立台南醫院做過全身檢查，診察報告全部正常。蛋、牛奶、餅乾幾乎是我每日的點心。可是在爸媽的悉心照顧下，我偏偏養不出肉來，小學六年級才20公斤，也難怪婆婆媽媽們眾多質疑。
   那晚，爸媽商議很久，第二天，爸爸特地去學甲買了一堆藥和維他命回來。鷓鴣菜、鈣片、魚肝油、⋯⋯琳琅滿目。另外還有一個20公分立方體的圓口玻璃罐，裏面裝滿了藥材。我發現許多小蟲子在藥材堆裏爬來爬去，小蟲子長得像米缸裏的黑色小甲蟲。我很疑惑地看著那些＂小傢伙＂，該不會是讓我們養著玩吧？爸爸說，那些小蟲是跑了好幾家中藥舖才買到的，據中醫說，小蟲吸取了這些珍貴藥材的精華後，我們再將這些小蟲吃下，就等於吃到許多中藥的養份，身體就會很強壯啦。我那晚上哭鬧了很久，吞下藥丸子對我來說已夠困難了，怎麼還要我吃下活生生的小蟲子呢？那些媽媽嘴也太惡毒了，竟然害我吃蟲。爸爸說盡好話哄我，還答應給我零用錢，在爸爸的賄賂下，最終我還是乖乖每晚吃下十隻小蟲。爸爸將根筷子放入玻璃罐中，小蟲便爬上筷子，爸爸把它們撥入水杯中，我將它們連水一起喝下，口中會有股濃濃的中藥味。為了讓我長髙，長肉，長壯，爸媽真是費盡不少苦心，那些媽媽們還繼續提供＂秘方＂，唉呀，全部對我無濟於事，直到我結婚，依舊是個瘦子。
    婚後第二年，我們生了君君，可憐的君君跟我一樣，也是瘦瘦小小的，體重老在原地踏步，朋友的孩子個個＂飽滿多汁＂，讓我好羨慕。有一天，我終於忍不住，抱著君君去看醫生，想知道孩子到底怎麼了？醫生抬頭看看我和君爸，微笑著説：「放心，她一定是你們的孩子。」我和老公彼此看看對方瘦條條的身形，微笑地離去。